在殺戮場的講解員說,赤柬在集體屠殺時,總是在夜裡,大大聲的播著派對的舞曲,再用刺刀和利竹刺進受害者的心裡,再把他們踢進預先挖好的亂葬崗中,人們不知就裡就死在一塊。崗旁是一棵榕樹,赤柬人員就把嬰兒的頭髗向樹身狂揠(那棵樹現在還有嬰兒們的黑壓壓的血印),而嬰兒的母親們一邊看著她們的嬰兒被殺害,一邊被強暴著,最後,同樣……
在S21監獄和殺戮場(即赤柬進行大規模屠殺的場地),都很安靜,很閒息。若沒有種種展示板和展品、沒有了用頭骨堆起的祭塔,你以為這裡是一個充滿著青春荳牙夢的棄置中學及一個法國殖民時代留下來的小公園。溫暖的陽光、微風、榕樹還有到處走的母雞和小雞。三十多年前的赤柬時代,這兩個地方的十二月,想必是和我參觀那一天同樣風光明媚,微風薰醉。只不多,多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和反胃的腐屍及血腥味。
館裡有很多鮮活的展品,死者的衣服堆、可親手觸摸死者的草、腳鐐,屍骨半露地面的土地……那些地獄裡的片段,仍像昨日才剛結束一樣。但,我們這一群三十多年後的「觀眾」呢?多數人是肅默的,基於心靈的震撼、基於禮貌,沒有人在高談闊論。不過,還是有些當地的中學生團體來參觀時,在老師講解後自由參觀時還是嬉嬉笑笑、推推哄哄的,就像真的在一個陽光燦爛的草地公園一樣,那樣的青春、那樣的稚氣。一些外國遊客,索性躺蕩於監獄的草地上聽風、耳語、音樂。
不過,即使這些憑吊之地讓我感受深刻、讓你感同身受,也總不是切身之痛。如一套好電影散場,那一刻讓人思緒起伏,可是第二朝一覺醒來上班上學,又被生活把那感受沖淡再沖淡。有人說人類最大的災難和恩賜是遺忘。的確,不切身的,在這個資訊爆炸的社會裡都極易被遺忘。但是自己的民族曾遭如此酷劫,或者是親身到過S21和殺戮場的遊客們,即使忘掉或不認識細節,都不能遺忘赤柬這個極端恐怖的存在。然而,這種間接的體驗,總是隔?騷痒,總是難以去確切了解殘酷的本相。你有看過《阿凡達》嗎?那個世界裡所有的生物都有一條靈犀觸鬚。生靈與生靈之間把觸鬚接上了,便能互相感通,建立起一種人類無法理解的connection。我想,人類就是缺乏這種connection,人與人之間的connection,古人與今人間的connection。
再者,沉默的總是大多數。一小眾人瘋狂起來,有著猛烈的行動力去實行極端的理想,而人們在當下,只能以個人的主觀鏡去觀察,只有極少把控著高空的俯瞰鏡,更無人有一顆倒後鏡預先評鑑著所有的成敗得失。因此,一次世界大戰後不久又有二戰,韓戰不久又有越戰和反恐戰,不顧人民死活的龍諾將軍之後又有不當人是人的赤柬當政。所愚蠢的事情一再重複,縱使你親身經歷過,歷史又再次重複錯誤時,你亦只能夠慌忙逃難或者乾脆的投入革命、戰爭,看自己能否從暴力的大溶爐裡全身而退。
個人的力量確是很渺小,集體的力量無限的強大。可是這強大的力量又往往不是真的為了人民服務,被一些超越了的個人利益和恐懼的神秘力量所騎劫。我記得杜斯妥也夫斯基某本小說中提過「有時候人越關愛人類整體的福址,對真實的每個個人就越冷酷。」也許某一個時期的赤柬,就是這樣。
在這一切的混亂思緒之後,陽光、微風、榕樹,還是那樣的明媚。從S21頂層望下去一遍安祥的草地和躺著享受陽光,恍惚與悲酷歷史完全扯不上關係的人們,頃刻間佛陀的眼神溶入了我的腦海,我明白了甚麼是大慈和大悲。然後,我又遺忘了。
下一回介紹金邊的泰拳賽事實況和軍火遊樂場。
人,總是在黑夜裡被殺,伴隨著女人和嬰兒們的哭叫和派對的舞曲。
可是,這樣的環境,你聯想到殘酷至極的屠殺嗎?
變成枯骨,是那年代的人唯一的表達方式。
當年的亂葬崗。
留心細看,地上灰白的點點線線,就是當年遇難者的人骨。有些地方還有衣服的布碎在地上。
在殺戮場的展覽館內,不得吸煙、戴帽、拍照、使用手提電腦、穿鞋、使用手鎗和使用手溜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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